广西“荔浦版”的“脑白金”揭秘
核心提示：日前，桂林警方破获了一起特大制贩假脑白金案，涉案金额高达3000万元。记者通过调查，揭开了桂林百家味公司披着合法外衣从事制贩假脑白金的真相，以及其制贩假货过程和流向情况。有专家认为，某些地方制假泛滥，暴露出一些地方政府要经济不要市场的错误认识。2008年6月19日下午，广西桂林荔浦县连日暴雨后，迎来了数天烈日的暴晒。再过3天，刘文的返乡之旅就要结束了。这个20出头的小伙子，是土生土长的荔浦人。在回到柳州的工厂之前，他突然萌发了一个念头：给厂里一起打工的几个朋友带上几盒脑白金，让他们开开“洋荤”。
不过，刘文心里很清楚，脑白金100多元一盒的价格对他来说，过于奢侈。但在全国榜上有名的“假货之乡”——荔浦，买上几盒“荔浦货”，并不难。
按照以往经验，刘文拨通了一个朋友的电话：“有没有荔浦货？我要买几盒脑白金。”反常的是，这次朋友显得很为难，连连推辞：“最近查得很严，估计很难拿到货。”刘文一下子纳闷了。
朋友告诉他，前段时间，桂林市公安局在荔浦抓了一批人，桂林百家味食品有限公司也因涉嫌生产假脑白金被查处，现在，想弄到“荔浦货”并不那么容易。
记者采访时发现，如今的百家味公司没有了往日的喧嚣，看门狗悠闲地四处走动着。大门不再关闭，门上写着“财源广进”几个字的横幅被风吹裂了一个口子。厂区里空空荡荡的，只有办公楼里留下了几个值班的人员，看到生人进入也只是简单地盘问上几句。
正规公司制假被查处
5个多月以前，桂林市公安局经侦支队在荔浦成功捣毁了一条大型假脑白金生产线，代号为“山鹰行动”。这次行动的矛头直接对准了一家名为“桂林百家味食品有限公司”（以下简称百家味公司）的企业。
百家味公司位于荔浦县荔城镇龙口开发区，是一家生产固体饮料的私营企业，主要产品有芝麻糊、麦片饮品等，在当地小有名气。在以食品工业为龙头产业的荔浦县，像百家味公司这样的企业为数不少。但是，在荔浦县食品工业发展史上，被公开查出大量制造假冒产品的食品企业，却十分罕见。
“荔浦造假的厂子其实不少，不然哪来那么多假货？百家味公司被查出来，一定是被人投诉了。”刘文很有把握地说。
事实上正是如此。6月19日上午，国内脑白金的总经销商上海黄金搭档生物有限公司（以下简称黄金搭档公司）知识产权部的负责人告诉《法制周报》记者：“线索是我们的线人提供的，公司得到消息后立即派人前去核实。” 这条线索的内容是：“桂林百家味公司最近一直从外地购进仿制外包装盒，大批量生产假冒脑白金和黄金搭档”。
随后，脑白金的总经销商派出了5名专业打假队的稽查队员，赴荔浦秘密调查，很快便掌握了第一手情报。紧接着，他们向桂林市公安局经侦支队报警。
经过近一个月的侦查，警方发现，百家味公司从广东运回了两个集装箱的仿制外包装盒，并秘密存放在一家仓库里。2007年12月22日上午，侦查人员获悉，有人将于当天把假货运走。警方决定，立即收网。
对那天的情形，住在距离百家味公司100余米远的赖大爷记忆犹新。“那天正好是冬至，按照我们桂林的习俗，要做一些豆腐包吃。吃完中饭后，我就坐在门口往炸好的空心豆腐里塞肉，突然间，看见一下子来了很多警车。”
那时是下午2时多。警方外围警戒组分5个点将百家味公司团团围住，现场组、证据组、抓捕组的人员开车直接冲到厂门口。车门一开，民警们分别向财务室、生产车间、仓库奔去，将在场的40多人全部控制住。
百家味公司的生产厂长赵华被当场抓获，几分钟后，公司法a>人代表杨斌在赶来公司的途中也被警方控制。目前，犯罪嫌疑人杨斌、赵华等4人，已被检察机关批捕。
“白天做人，晚上变鬼”
从马路边沿着一条坑坑洼洼的柏油路，走上几百米，再拐入一条水泥路，直至尽头。这个僻静之所，便是百家味公司所在之处。十几米高的围墙将公司紧紧围住，从外面根本看不到公司内生产的情形。
公司没有悬挂招牌，有一栋办公楼、一个占地千余平方米的生产车间、包装车间和一排仓库，而偌大的厂门可供大型货车直接开进仓库。
“荔浦的这些食品企业如果想造假其实很方便，因为有现成的生产线。”刘文说。披着合法外衣却从事非法生产，百家味公司就是这些企业中具有代表性的一家。造假的企业一般白天进行合法生产，晚上则加班加点生产假冒产品。当地人把这种行为称作“白天做人，晚上变鬼”。
百家味公司的两个老板杨斌和赵华各占 50%股份，赵华负责公司的生产、经营和管理。据当地人介绍，赵华曾是荔浦县某局副局长，因在工作中违法获刑，被原单位开除后与杨斌合伙开了这家食品厂。
注册于2001年6月22日的百家味公司，从2005年时开始变了味。“荔浦是个工业县城，很多人都有生意头脑，但也容易动歪脑筋。”刘文说。
2005年6月，百家味公司获得了食品生产许可证，披上了合法外衣。此后，赵华联系了广州某印刷厂，印刷并运回了大量脑白金和黄金搭档的包装盒、礼品袋、商标标贴及防伪不干胶标贴等包装材料，开始生产假脑白金、假黄金搭档。在“山鹰行动”中，警方从百家味公司和仓库中搜出了 3600余袋（每袋 100个）脑白金、黄金搭档的外包装盒。
“这些脑白金喝起来就像是在喝糖水。”利用氨基酸、乳酸亚铁、乳酸锌、山梨酸钾等原料配制成假冒的脑白金、黄金搭档液体，交由公司工人大量生产装瓶，然后由包装工人包装成型。
渐渐地，百家味公司成立了原料配制组、包装组、销售组、财务组、催款组等专业队伍，明确了员工各自分工，生产销售催款一条龙。该公司原本注册员工只有 20人，但随着造假规模不断扩大，人员增加到60多人，远远超出了其正常生产线的人力需求。
当天，警方除了在百家味公司现场搜出大量假冒脑白金和黄金搭档的包装盒、商标标贴以及成品，还找到了百家味公司在外租用的另外一个大型秘密仓库。这个仓库是两栋民房，用于存放包装盒和相关标贴。
警方在百家味公司搜查出了该厂记录生产假货的凭证资料，整整一箱。公司里生产出的假脑白金和黄金搭档，都以“芝麻糊”等产品名称代替入库登记、发货。在百家味公司，还设有 3套账簿，一套用于记录开票销售，向税务机关进行纳税申报；一套用于记录企业的生产经营及虚构的业务收入，用来报送银行获取贷款；一套用来记录企业生产经营的真实情况。
生产假货时，赵华和杨斌都要求员工登记，以“蓝字”代表“脑白金”，以“黑字”代表“黄金搭档”。经警方核实，从 2005年 11月 19日至 2007年 12月 19日，该公司仅销售的假脑白金、黄金搭档就达 36225件，非法获利320.3125万元，假货案值近3000万元，创下了假货案值桂林历史之最。
据警方介绍，他们在侦查时发现，每隔几天，就会有一辆或几辆外地牌照的大型货车来到百家味公司拉货，而且，时间相当固定，一般都选择在下午 1时左右。赖大爷告诉记者，在他的印象中，外地牌照的货车进进出出的这个工厂的情况，已经维持了两三年。
车一进入厂房大院，工人们就会从离厂房约 100米的秘密仓库拉出一两麻袋纸质外包装盒，进入车间紧张忙碌起来，待到晚上 八九点钟，货车就会满载出厂驶离荔浦，从不过夜。随之，这些大型货车将假脑白金运往其他省份。
假货
对荔浦的伤害
据记者从警方审讯赵华的资料中了解，百家味公司生产的假脑白金和黄金搭档，都是按照客户订货进行生产的，而生产的假货主要销往湖南、江西、重庆等地。
事实上，广西桂林荔浦县是有名的“假货之乡”，也是国内大量生产假脑白金的一个源头。自从脑白金产品蹿红后，“荔浦货”版本的假脑白金在市场上也大量出现，且时间很长。
最早经媒体披露的假脑白金，源自一次车祸。2000年时，一辆加长东风牌大货车在广西忻城县大塘镇国道上翻车，警方在处理车祸时却从这辆车上查获假脑白金、彼阳牦牛壮骨冲剂、盖中钙等600多箱，市价达20万元。当时，这批假货正是从桂林市荔浦县提取的，欲运往四川成都。
2002年1月16日凌晨，湖北咸宁警方在107国道横沟桥路段截获一车假脑白金，共15000盒，市价88万多元。据咸宁警方披露，这批货同样发自荔浦。
由于荔浦产的假脑白金在桂林市场上很少现身，主要流向省外，假脑白金并没有对桂林脑白金销售市场造成太大冲击，乃至在记者向黄金搭档公司桂林分公司的工作人员询问荔浦制贩假脑白金的事情时，他表示对此并不知情。记者走访荔浦和桂林市多家销售脑白金的商店后，均未发现有假货。
罗先生在桂林医学院附属医院附近开了一家保健品店，他告诉记者，荔浦的假脑白金除了流向广西等邻近省份，甚至在安徽、陕西也可以买得到。他认为，如果需要买便宜的脑白金，现在依然可以买到，因为做假脑白金的并非只有百家味公司一家。
早在2000年4月，桂林市工商行政管理局与荔浦县工商行政管理局根据群众举报，依法查扣了荔浦县大众食品有限责任公司制造的假脑白金。桂林市工商行政管理局认定，该公司生产劣质的假脑白金，其行为违反了《投机倒把行政处罚暂行条例》的规定，最后作出没收产品，罚款5万元并吊销其营业执照的处罚。
黄金搭档公司知识产权部负责人明确告诉记者，国内生产销售假脑白金的地方，除了荔浦，江浙地区也是重灾区。其实，卫生部颁发的“脑白金”生产许可证由珠海康奇有限公司拥有，上海的公司是脑白金的全国总经销，专司脑白金生产的厂家在江苏无锡。
在荔浦县一家土特产店里，女老板一提起荔浦的假货便气不打一处来：“那些造假的都是缺德的家伙，把我们荔浦的名声搞坏了。你看看我们的土特产，荔浦芋头和马蹄，不都是闻名全国的商品吗？”
扭曲的
“经济增长方式”
黄金搭档公司知识产权部在打假时有自己的难题。“虽然我们有专业的打假队，但毕竟力量有限。而当地企业要给政府纳税，难免会受到一些特殊的保护。这也给我们打假增加了难度。”一位工作人员说。
据初步统计，3年来，百家味公司尽管偷税漏税，但仍向当地税务机关申报了598万元的销售额，成为当地主要的税收单位之一。
日前，记者在与警方接触时，桂林经侦支队队长银延平的言论显得格外谨慎。而行内一位人士透露，当“山鹰行动”结束后，地方政府向公安部门施加了一定压力。犯罪嫌疑人杨斌、赵华等人被捕已近半年，但荔浦县检察院主管公诉的副检察长姚小莉告诉《法制周报》记者，案件还在侦查中，何时正式提起公诉尚未确定。
可问题不仅仅在于此。打假时不敢动用媒体监督的力量，也导致了黄金搭档公司知识产权部打假时的形单影只。“媒体的报道，对于我们公司，总归是一把双刃剑。”黄金搭档公司的工作人员担心，当公众看到大量关于假脑白金的报道时，他们的购买欲也就渐渐消失了。
针对中国许多欠发达地区存在的假冒伪劣现象，中国社会科学院农业发展研究所李国祥博士认为，假冒伪劣在一些地方已经成为了一个经济起步时期的必经阶段，一些企业从生产假冒产品开始，逐渐积攒起足够的资本后才慢慢走上生产正轨的。
他提出，对地方来说，要控制假货的源头，无论如何也不要再走靠这种假冒伪劣产品起家的老路。但现实却是，一些地方政府为了地方利益，对这种违规现象有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无形中纵容了假冒伪劣产品的生产。这种“经济增长方式”表面上看是“搞活了经济”，实际上却搞坏了市场。
李博士表示，打击假货需要当地政府及监管部门痛下决心，采取有效措施整治当地环境，即使有半年乃至一年的日子不好过，甚至会有很多正规企业生产的合法产品遭到打击，但这种牺牲是有价值的，因为这有助于市场的净化，同时也最终促进当地经济真正的发展。
6月19日，记者采访时，赖大爷和几个邻居在屋檐下乘凉，他乐呵呵地说：“厂子过几天又要复工了，是生产传统的那些芝麻糊和麦片，以前曾托我买假脑白金的人再也不会来找我了。至于以后是不是还会生产假脑白金，我们无法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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